每個人都有父母，都會感受到來自父母那源源不盡的舔犢之情。無論你是否幼小或長大了，父母那毫無索取的慈愛，充滿著你的胸懷，寫滿了你的記憶。

可能這種感覺，總使我們感到，這一切再正常不過了，就像一年會有四季一樣正常而心安。

但是，當(dāng)這一切慈愛已然不再，父母的關(guān)愛只能從夢中再現(xiàn)的時候，再難有對養(yǎng)育之恩的實際回報，所有的感恩之情只能通過語言和文字來表達時，那所有的歉意和愧疚就只能用一個詞來表述——空洞！

我就時常陷在這個空洞里不能自拔，那種沒著沒落的空虛和心痛，像無孔不入的秋風(fēng)，隨時都會刺痛自己的心情。

我的父母都是太行東麓山區(qū)人，五十年代家庭生活的拮據(jù)，迫使父親以十四歲幼小的年齡遠走他鄉(xiāng)，成為壩上牧場的牧馬人。只有高小文化的父親靠著自己的辛勞和毅力，成了牧場一名出色的獸醫(yī)師。母親和父親結(jié)婚后，也成為牧場獸醫(yī)中的一員。

我出生在河北的壩上牧場，童年的記憶里大都是美好的綠色，冬天的風(fēng)雪盡管寒冷，可印象里都是童年的快樂。想起那時的生活，沒有現(xiàn)在孩子們那么多的吃穿用的品種，但是親情的溫馨卻絲毫也不遜色。

那時父母出診都是騎馬，是那種十分高大的紅馬。我最喜歡在路邊等待父親或母親的歸來。夕陽暖暖地擁著，和風(fēng)夾著草原特有的清新和香氣，與我共同等待那一個幸福美妙的時刻。父親或母親總會把我掫到馬背上，讓我在那一顛一仰的晃動中感受那如同身后陽光一樣的親情和溫暖。

我十分留戀與父母同坐在炕桌上吃飯的時光。小小的四方炕桌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太多見，放在炕的中間，常見的莜面和土豆，總有母親特有的手法做出的獨特味道。窗外有時會飄雪，但身下的火炕暖暖的，身邊是濃濃的親情，記憶中的家，沒有一絲寒意，只有溫暖和滿足。

冀中平原的廣袤和富庶，太行山東麓故鄉(xiāng)的秀美和醇和，伴隨著少年的我，品嘗了親情的甘甜和富有。父母工作的調(diào)動，對我來說，也不僅僅是周圍玩伴的變化，隨著環(huán)境的變化和年齡的增長，對父母，對來自他們的溫暖和來自他們的付出，遍布了我記憶的每一個角落，像纏繞著大樹的無數(shù)藤蔓，無法理出清晰的脈絡(luò)。

我只記得油燈旁，那映在墻上的母親的剪影。夜半夢醒，那篤定有母親的身影在陪伴，幾乎無論春夏秋冬。母親或是為我做鞋，或是為我補衣，白天她要工作，晚上那玉米秸穿成的針線筐里就總有做不完的活計。油燈那黃黃的光，母親那蒼蒼的影，讓我溫暖，讓我安寧，讓我睡得更加香甜……

我還記得父親的辦公桌，那一摞摞的資料，一沓沓的處方。父親那濃濃的煙味兒和那密密的胡茬，還有背我回家的暖暖的體溫。

我十歲的時候做過一次手術(shù)，是在北京的協(xié)和醫(yī)院。父親住在二舅家，每天凌晨趕到醫(yī)院陪我，手術(shù)后醫(yī)生特許晝夜陪護，父親就天天坐在我的床邊，幾乎寸步不離。那時的經(jīng)濟條件還很困難，住院的病人可以訂餐。但是父親一般舍不得吃，常常是從二舅家?guī)Ц杉Z。到我出院的時候，父親聽人說巧克力好吃，特意給我買了一板，我吃了一小塊說苦，想讓父親吃，可父親僅僅掐了豆大的一塊，放在嘴里抿了，皺著眉說：“太苦了，我吃不了?！陛p輕地將它用錫紙包起，放在我手里：“還是你吃了吧?！迸赃呉晃获R來西亞華僑小朋友笑我們，這么好吃的東西都不知道吃？我們沒有接腔，因為我和父親心里都清楚，這東西確實好吃，只不過是太貴了。

到我上初中以后，我的思想和觀察問題的方法有了進步，父母的為人處事留給我的印象成了我一生最寶貴的財富。

父母靠高明的醫(yī)術(shù)吸引了許許多多的農(nóng)民朋友和喜歡這個行業(yè)的人，因此家里常常是客人不斷。同事和上級來了，他們熱情接待；一身泥土的農(nóng)民來了，他們照樣熱情。父親在世時，所有的處方分文不取。曾經(jīng)有人勸他適當(dāng)收取費用，他一笑：“我有工作，有工資，要那么多錢干嘛！這樣我睡覺安生！”

當(dāng)這個社會有許多人竭盡全力阿諛逢迎，過河拆橋以求利益獨得的時候，父母用他們的耿介和清白為我詮釋著做人的道理。在農(nóng)村租房住的時候，與每個房東都像是一家人，而且保持著多年不斷的來往；下鄉(xiāng)呆過的地方，總有人進城時順便來看看，在家吃一頓便飯。甚至于父親與他們的友情，在我的身上也得到延續(xù)，逢年過節(jié)，仍有人來看看我，帶來些蔬菜、土產(chǎn)，敘一敘父母的往事。聽得最多的一句話是：“你爸媽，那可是好人?。　?br/>
所有的這些，都因為父母的先后病逝而成為過去，留下的，是永久的溫暖和感念，更是永久的心痛！

或許是在最高興的時候，譬如事業(yè)成功，譬如子女上進，需要與父母分享，但是已無法面對……

或許是在最憂傷的時候，生活的挫折，時運的多舛，需要向父母傾訴，但是那種慈愛的傾聽已經(jīng)不在……

或許在夢中，牽住了父母的手，親情濃重，歡顏如昨。倏然夢醒，清淚空流……

當(dāng)你對父母的思念成為永遠，膝下承歡將永遠無法成全的時候，那種無助的失落就成了永遠的痛！

去年的一個不眠夜，我寫了這首《謁金門·父親》來記述我的心情：陰陽錯，十載慈顏如昨。喜怒怨尤無處破，夢中相對坐。但愿此生重過，庭院炕頭陪坐。曲盡孝心驅(qū)寂寞，勝今清淚落。

我必須承受這無法忘卻的痛，因為這痛已如血液般滲透了我的生命！

這無法忘卻的痛，是父母給我的骨肉親情，是父母對我的養(yǎng)育之恩！